陶炯是个正人君子。
他并不迂腐,性情也不是非常耿介。毕竟身为一个少年丧父的孩子,与寡母相依为命,倘若没有一点圆滑的性情,很容易会变得不讨喜,从而遭受到周围人的欺压。
但他有自己做人的底线,从小从父母师长那里受到的教育,也让他知道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,从来不会越过那条界线。
他也不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,在实务上还是颇有才能的,而且在任职县太爷期间,意外地发现自己挺会查案子、判案子。因此,当在吏部任职的同榜友人告诉他,镇江推官一职出缺的消息后,他立刻就接受了任命。哪怕他多等几个月,就有可能找到一个从六品的官缺,顺利升迁,他也不在意。
倒是镇江比先前的任所繁华得多,他心里挺高兴的。他的老母亲从小生活在繁华的城市,嫁人后也生活富足,从来没受过穷,哪怕是在丧夫后,也没吃过多少苦头。可因为他这个儿子出仕后去的是一个穷县,她也二话不说跟着去了,着实受了几年罪。如今只要母亲能重新过上富足闲逸的生活,他在七品的官位上多耽搁三年有什么要紧呢?反正他本来就年轻。
可等他到了镇江,就发现事情跟想象中不大一样。镇江知府横行霸道,行事又十分刻薄,令他十分看不惯。但他也知道,自己没有能力与对方相抗,若是双方闹得太僵,他自己死了也就罢了,连累了母亲与妻子还有侄女儿,他就万万不能接受了。所以,他采取了一种佛系对抗的态度,不去主动招惹知府,但也不愿意与对方同流合污。反正他才从京城过来,深知二皇子与林家麻烦缠身,暂时顾不上镇江知府这种小人物了。他什么都不必做,只需暗暗留意对方的罪证,等到朝廷派天使下来清查时,把那些罪证往上一送,事情就解决了。
倘若那天使不用他帮忙,就能将镇江知府送交法办,他兴许连这个头都不用出。
陶炯用这种方式反抗着镇江知府,后者自然是看他不顺眼的。但镇江知府也不是傻子,还收到了京城家人写来的信,知道二皇子与林家正有麻烦,若是他行事不慎,招来曹家人的注意,利用他来对付林家,那无论是他家里人,还是林家人,都不会救他的。他知道陶炯在京中有熟人,还是在吏部任职的官员,不敢轻易引起战端,于是就这么警惕着陶炯,却不下手去对付。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放任一个不顺从自己的人,所以也在私底下暗暗盘算着一些阴险手段。
等到陶炯接二连三地判了几桩案子,还了无辜者清白,令与镇江知府同流合污的富户吃了亏的时候,双方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了。镇江知府发现了陶炯在收集自己的罪证,也发现了他在京城有相熟的同榜,背景深厚,似乎跟曹家还有点关系,还有心护着他,于是在愤恨之余,也不敢轻易对他家不利,只得派出手下的人去盯梢他一家人的行动,提防他哪天把那些罪证给送到京城去。
陶炯一家目前虽然行动无碍,但其实一家人都被盯上了,只要出了家门,就没多少隐私。即使在家门之内,也很难说他们家还有什么秘密是周围的人不知道的。陶樱在信里说了,家中叔父的书房前后两次遭贼,只是什么都没丢,连夹在书里的银票都没消失,也不知是哪个眼界高的小偷光临过。另外,家里在镇江前后雇了四个人,有两个曾被收买了给人做耳目,一个太过害怕主动辞去,剩下一个虽然还算老实忠心,但家里人反而不敢相信了,只得赏了银子请人走路。如今陶家用的下人,都是跟了主人多年的老仆,可靠性是没问题的。
目前来看,陶炯一家似乎是安全的。只要镇江知府顾虑着陶炯在京中的同榜,就不敢轻易对他不利;而陶炯顾虑着母亲妻子侄女的安危,也不会做什么冒险的事,只等京中派人来查知府,再出面不迟,收集到的证据也都藏在安全的地方了,不怕会被找到。
然而,陶樱小姑娘心思慎密,觉得叔父一家的想法太过天真了。他们想要等到京中林家失势,又或是曹家人知道了镇江知府的事,派人来查时,后者自然就会落网,他们所面临的危险就会完全消失。可需知狗急跳墙,真等到有人来查镇江知府那一天,谁能担保这人不会因为害怕罪证泄露而杀人灭口呢?陶家就住在府衙后衙,对知府而言,不过是伸伸手的事,一把火把人烧了,再报个天干物燥,意外失火,谁能证明这是谋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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