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皇帝,还是要见的,作为朝堂相公,不论因为什么,总是要见皇帝的。事情已经说出来了,无论怎么样,还是要与皇帝说一说某些问题。
秋老虎还带着余温,皇帝陛下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,坐在一棵柏树之下,算是纳凉,头前有一个姑娘慢慢抚琴,李宪亲自给皇帝摇着折扇,甘奇坐在一旁,不远却还有画师在作画,画着眼前这一幕。
大宋有皇家书画院,大宋的宫廷画师,也是历史巅峰,特别是到得徽宗朝,更是出得不少千古名人,从王希梦的《千里江山图》到张择端的《清明上河图》,皆是千古名作。
画师丹青之下,构图极其雅致,柏树,女子,琴,皇帝,甘奇,勾勒之间,似乎就把历史留在了笔下。
倒也不知为何皇帝要安排这么一个场景来见甘奇,或是怀念点什么,又或是想要让甘奇心有感动?
只听赵曙开口说道:“宗兰近来如何?”
“回禀陛下,宗兰最近挺好,许是又有身孕了,只是还不确定,再过得十天八个月,便能确定了。”甘奇说了一个好消息。
赵曙闻言大喜,连连说道:“好,好好。道坚你终于要有子嗣了,这般好,嫡出长子,最好不过。”
赵曙倒是算了命,觉得甘奇要生个儿子了,甘奇点着头笑道:“待得确切了,便立马来与陛下报喜。”
赵曙点着头:“朕也要着人准备诰命之事,朕这外甥,便是天生的郡王。你觉得江夏郡王,怎么样?”
甘奇起身:“谢陛下恩典。”
赵曙笑着,在他心中,这真的就是无上的恩典,他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封王,却给甘奇的还未出生的儿子给封了王,连他最亲密的兄弟赵宗汉也还只是汝南郡王,这般恩典,遍观历史,也唯有他赵曙有这般的手笔。
在甘奇躬身大礼谢恩之后,两人反倒沉默了起来,似乎在听琴声,又似乎两人之间隐隐有了某种隔阂,气场到不得一处。
真要说起来,甘奇与赵曙,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从赵曙还未被立为皇子的时候,甘奇与赵曙,就不曾有太过亲密的关系。赵曙终究不是赵宗实,赵曙与甘奇最亲密的关系,只是赵曙是甘奇的大舅哥。
说甘奇攀附过权贵,这话不错,开相扑场的时候,甘奇是极为愿意让赵家人入股的。但是甘奇却又从来没有谄媚过赵曙,为赵曙出谋划策,又从来没有与赵曙真正交心。
当然,赵曙也未与甘奇真正交心,甚至在甘奇与韩琦不死不休的局面之下,赵曙为了得到韩琦的支持,还说过让甘奇要顾全大局的话语。
琴声悠扬婉转,空灵动听,宫内的大家,一点也不比宫外的差,当皇帝,还是有当皇帝的好处。
待得一曲而罢,皇帝开口又说:“听曾相说,道坚你有一扫寰宇之心?”
甘奇点着头:“天朝上国,岂容宵小在侧?一扫寰宇,便是子孙万代安居乐业,我等前人不做,后人便会受罪。陛下临朝,当成千古一帝,立万世基业。”
兴许整个大宋,就只有甘奇这么一个疯子,动不动就要一扫寰宇。大宋朝立国百年,与谁打仗都打得吃力不堪,辽是大国,西夏是小国,甚至还有交趾这般更小的国家,大宋朝与他们都是打得有来有回。
再也不复什么汉唐横扫天下的威风了,不论是谁,心中早已没有了那般横扫天下的信心与信念了。
就这样,挺好。这是皇帝的想法,也是满朝诸公的想法。少打仗,少花钱,少死人,安居乐业,自自在在,挺好。这就是大宋朝,你们不要来打我就行,我也不想着要打你们。
所以赵曙微微皱着眉头,一群正常人中出了一个疯子,赵曙劝了一句:“道坚,大国之道,好战必危也。”
甘奇点着头:“强敌在侧,看似平静,实乃危局。辽人怀恨在心,必然会卷土重来,党项自李元昊之后,频频入寇,从未有过间断。如此之局,国强则能安,臣只怕未来有一日,子孙们一个不慎,教人侵门踏户,国破家亡,所以当扫荡外敌,才能有真正安枕之日。”
甘奇这话,自然是对的,不是危言耸听,那些关口城池,守得住,国家就在,却也难保有一日后世子孙守不住,便是国破家亡了,这太被动了。
历史之上,但凡强横的朝代,从来不会因为外敌而亡,如秦汉唐,这些兵威赫赫之朝,中原从来不会受到外敌威胁,皆亡于内乱。
如晋、宋、明,皆亡于外。战争终究是战争,会死人。但是历史沿革,后人观感,民族自豪上,文化进程上,社会进展上,亡于内与亡于外,其中差别实在太大。
许多人说儒家,或者说中国,喜欢固步自封,其实不然。就比如火器大发展的时代,中国是不落人后的,大明对于火器的看重与发展,不落后于世界任何一个地方,从明朝开国开始,从朱棣打蒙古开始,火器就是明军最倚仗的制式装备,这是明朝从皇帝到军队共识,大明神机营天下无双。
甚至满清与明打仗的时候,火器也是他们最重要的倚仗,明满长城附近关口城池攻伐,从来都是火炮互射。却是当满清真正入关坐了江山之后,炮也好,枪也罢,都熔了做铁锅。
满人最喜欢说自己是弓马得天下。却不知,他们打关口用的是火炮火枪,打李自成用的是火枪火炮,打蒙古准葛尔丹用的是火枪火炮,平三藩用的是火枪火炮,收台湾用的也是火枪火炮。
却是不想两百年之后,洋人来了,反倒用起了大刀长矛。后人骂之,动辄却说儒家误国,这道理实在说不通。
有没有万世之基业甘奇不知道,但是甘奇是真的要扫荡寰宇。
赵曙倒也不一定觉得甘奇说得没有道理,但他只是不想认这个道理,大户人家日子过得太好,何必要提头与去山林里觊觎的盗匪拼命?
赵曙叹着气,看着甘奇,日子好好的,有吃有喝有绫罗绸缎,非要舍弃这些,拼命去做那些不现实的事情,赵曙只能叹气,百姓安居乐业不好吗?一家老小合家欢和吃饭喝酒不好吗?
赵曙就这么看着甘奇,什么也不说。
因为他心中有了一些决断。
甘奇也不管那么多,赵曙要决断什么的,都无妨,都行。你家的天下,你做主。
琴声接着起,起了许久,抚琴的姑娘,十分动情,眼神微闭,身形随着左右轻轻摇摆,高山流水,阳春白雪,花前月下,正是女儿心思沉重时,风花雪月皆有悲。
伤春悲秋好不好?
好!
但终究不能当饭吃,不能当衣穿,不能当地种,不能当铠甲兵刃。
文明,自然是好。只奈何这世界文明太少,野蛮太多。
赵曙再开口:“道坚,那演武阅兵之事,还有多久?”
甘奇算了一算:“还有二十九天。”
赵曙点头,然后又不语了,手指轻轻拍打着膝盖,乐音其中。
曲终人散之时,赵曙起身,抬手一招。
画师飞快而前,几个太监把一幅《听琴图》摊开左右,笔墨还未彻底干,却是这画技无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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